请护工,年节下工钱也要翻倍,也别想着拖欠,是以董莲妹对于这些病号,并不感到头疼,只是有些惋惜,低声地和朱凤凤讲解着她们可能的病因。 “都只能说是可能,因为没有检查仪器,无法确诊。”她说,“即便是确诊了,也没办法治疗……我有时候想,如果眼睛一闭,一睁,就是几十年过去,那就好了,几十年后,我们这里应当是什么都有了,这些疾病,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。”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,拍了拍那伏床痛哭的家属肩膀,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,伏在父亲膝上,双目通红,他父亲的眼神已然发直了,用绳子牢牢地捆着自己的四肢,肚子如同十月怀胎一般,大的骇人,朱凤凤掀起衣服看了看,皮肤都被撑得薄了——把他捆起来,是因为不这么做,痛起来可能会发狂,会伤到自己。 见到医生来了,他的头一动,视线直落向董莲妹的手腕,董莲妹看了一眼,说道,“还有两个小时。” 这是要撑过这个除夕,再撑一年,朱凤凤也不由得动容,那少年‘哇’地一声又哭了起来,董莲妹叹了口气,转身走了出去,对朱凤凤低声道,“几代近亲结婚,他祖父母是远方表兄妹,父母是表兄妹,几乎都是癌症腹水死的,希望在他发病之前,我们能造出电线。” “有了电线,就能造发电机,有了发电机,就能造无影灯,有了无影灯,有了发电机,或许便能造呼吸机,便能造心跳监测的机器,便能发展更先进的麻醉技术,能做更精细的开腹切除手术……” 但即便如此,就能救得到这少年吗?董莲妹和朱凤凤一样并不肯定,但是,这至少代表着一种进步,一种对明天,对明年的希望,一切都将会越来越好,医生们深刻地知道这一点,但他们也很急切地希望,更好一些,更快一些。 “如果少一些张主任就好了。” 朱凤凤走进最后一个病房时,便这样有感而发地说着,这是她真切的感受——很多人会觉得现在和从前相比,已经好得想都不敢想了,但学医的人,在他们看来,却还有太多的难关需要去攻克,这正是大家劲往一处使的时候,但张主任这样的人,他们的阴影却还笼罩在医院里每个员工的头顶,让他们的工作总显得有些滞涩:固然,张主任似乎没有做什么触犯规定的事,但,如果能少一些这样的人就好了。 但董莲妹并没有搭理她,而是和颜悦色地问,“怎么还不睡觉啊,王婉芳?” 朱凤凤有些诧异,因为大多数病人都已经睡着了,但这间房的油灯却还亮着,一个小女孩靠在床头,正眺望着窗外的夜色,她的面色很严峻。病床内侧倒有个陪床的女眷睡得沉了,门口的小折叠床上还睡了一个。这个女孩子大概在家里是很有地位的,一个人住院,还要两个人来陪。 “刚睡了一觉了,起来上了个厕所。” 王婉芳很有礼貌地回答,她的两个家属都醒了,揉着眼睛向医生问好,她们的年岁原来都不大,朱凤凤又看到了床脚的饭篮,桌上还没收掉的马口铁饭盒,她心里有数了:三个人一起在医院过年,看来,是姐妹几人相依为命。 “脚还疼吗?” “已经不疼了,走路时感觉很轻快。” “那就好,记得不要让伤口碰水,你差不多后天就可以出院了。” 董莲妹对王婉芳笑了笑,“新年快乐,明年这时候,你肯定又长得比现在高啦。” “嗯。” 两人的交流虽然友好,但很简短,两个医生一前一后地出去了,小医生临走时还拉下口罩,对王婉芳笑了一下,比了个大拇指。王婉芳唇边也不禁流露些许笑意,不过,她是个严肃的人,很快这笑意便又消散了。 “医生刚才说后天就能出院了?” 王琼华和报喜也坚决不肯去吃团年饭,三人是在医院吃着自己下的汤团过年的,吃完饭三个人都不禁睡着了,这会儿食儿消化了,揉着眼睛逐渐都清醒过来。“好事啊,这回可就全好了,刚才医生说得没错,你明年准长高了。” 王婉芳的运气,不算太好,她是早做手术的,但术后复健了没多久,左脚伤口便常常红肿,还是颇为疼痛,过了几个月都没有恢复,只能来医院再找原因——结果是她拆线时,有一节线头和肢体长在一起了,偏偏王婉芳似乎对缝线过敏,医生只能剪开皮肤,拔掉线头——不过万幸,如此处置之后,她的脚不再红肿了,恢复得很好,这纠缠了她三四年的裹足之痛,终于算是彻底消除。 “已经十点多了,今年已快过去,所有的霉运都留在今年——明年就是新生了!” 谢报喜欢欢喜喜地说,“一转眼,咱们来买活军这里要一年了!” “是啊!”王琼华也有些感慨,“去年这时候,现在想起来就像是梦一样……今年,也不知道府里的年是怎么过的。” 在迎接新春的期盼、婉芳恢复的喜悦之外,王琼华也有一些淡淡的迷惘,随着王婉芳彻底康复,她们似乎也和过去的生活正式道别,到了进入新生活的节点。但——除了自由之外,该过一种什么样的新生活,成为什么样的人,选择什么样的职业,王琼华似乎也还没有答案,她的方向,似乎还没有浮现出来。她当然并不想回家去,但自由的日子过久了,似乎也对那过去的回忆中温馨的、快活的那些片段,生出了淡淡的怀念。 “是啊,新年就要来了……” “从明天起,我就不叫王婉芳了。” “啊?”王琼华便不记得缅怀了,她吃惊地抬起头,“你也要改姓谢吗,小姑姑?” “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