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驴儿镇（六）修
“那孩子早就死了，淹死在驴厩外的护城河里。”从姑蛹的肉泥嘴中拼凑出回答，单英华哆嗦着手，身子抖如筛糠。她心早有预期,但答案自外乡人口中吐出时，却仍然凄凄。脚底姑蛹的生物犹如黏在鞋底恶心的蚝蚧，单英华也不知自己为何至今还留着这一团烂肉。
或许是报复，或许是不甘，她在驴厩中将人砍了带回家发现这人竞然还有气，甚至剁成肉泥后也仍存最后一丝意识。一一为何这烂人偏生像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她的孩子却悄无声息地死在冰冷的湖水中？
家徒四壁的草屋侧边还有一扇小门，是多年前单英华用斧头劈出的豁口，士褐色的门扉不仔细瞧倒真是与墙面融为一体。手脚麻利地从小门背后的角落翻出一只灰黑色的蛇皮袋，单英华将裹在破损驴皮内的腐肉揣入袋中，挤开伫立在门口的两人，拖着袋子朝驴厩外的护城河走去。
师长意跟上，却不见叶遥岑动弹，灰羽在她的眼中打了个疑惑的旋。然而叶遥岑不知为何,仍两眼空空的游魂状。叶遥岑的眼前似有浮光掠影，思绪刹时被《太平白骨书》的文字摄走。待金光褪去灼目的针芒，白骨书扉页之上镶嵌着的三瓣竖瞳，瞳色较深的中央竟再长出了眼睛！
眼睛里，怎地还能再长眼睛的？！
叶遥岑转了转久不眨而略有涩意的眸子，即便她出那扉页竖瞳外无所感知，白骨书却仍翻到了崭新的一页。
【当前场景：豫闾州-驴儿镇】
【主要芥子：驴儿神（庇佑此地的神祗）】【持有者：遥岑（京师之人））
【当前人道等级：金丹初期】
一一她，这就金丹了？！
“金者，坚刚永久不坏之物；丹者，圆满光净无亏之物。”叶遥岑跟随叶长生初入道家修行时，曾听其讲过：结丹之后，可临三圣。千百年前罢黜百家、独尊儒术后，“三圣"之首便成了儒修。儒修之则为圣，释修之则为佛，道修之则为仙。而金丹一说，对道修最为重要。
炼气明五感，筑基启辟谷。
金丹悬髓海，元婴见本相。
可叶遥岑的髓海，仍是一片空荡，唯有悬浮于半空的白骨书，在昏暗无光的汪洋里隐隐散着微光。
“你说我金丹了……“叶遥岑眉头紧锁，“我的丹呢？”【莫急，请向下逡巡。】
叶遥岑虽还想追问两句，但还是依言操纵着意识下潜髓海。她这一番动作，从师长意的视角望去，只能瞥见叶遥岑突然紧皱的眉头，与忽然阖上的双眸。
往常的髓海是没有温度的，但这次下潜，叶遥岑却感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包裹着她那无形的意识。
叶遥岑发不出声，但她知道，《太平白骨书》一定听得到。叶遥岑：这是怎么回事？
【虚无之谷自透通，玄牝之门自阖辟。】
扉页之上，深金若火的竖瞳飞速旋转，倒竖的瞳仁里又长出新的眼瞳。金光大盛，三魂七魄好似坠入绵密的金网，而那网络本身，却是由无数双眼睛相织而成。
叶遥岑：能不能说点大白话，我是文盲，看不懂字。【你的金丹，溶在水里了。】
哈﹖
前所未闻的变化，令叶遥岑也难掩惊诧。
作为芥子世界的原住民，叶遥岑对那些奇闻轶事、志怪诡谈并不陌生，他们的世界本就存在着甚多不可名状之事，髓海的出现于她来说亦是如此。她的髓海是在十岁的总角宴上出现的，但真正发觉其的存在，却是在她逃出大殿、下了火车在长生山中迷路时。
叶遥岑的髓海能够存放她的意识，令她几乎呈现出“解离游魂"的状态。或许也正因如此，她才能得到那些芥子们的心心声。但此时，按照《太平白骨书》的说法，她刚结出的金丹，竟然就这么溶化在髓海里了？
叶遥岑：溶进髓海，然后呢?
叶遥岑：我只要你把于我而言的变化结果说出来，无论好坏。【感受到包裹着神魂的暖意了罢。】
【那是"羊水”。】
若说髓海是“胞宫”，那么金丹化作的灵液，便是向萌发的生命输送养料的“羊水”。
对于汲取养分、不断成长着的婴儿来说，哪里会是他们最安全、最温暖的地方？
那自然是一一
母亲的胞宫。
“我们快跟上，单英华往驴厩外的护城河走了。“打破这一切的，是师长意的扭头提醒，“不知道怎么回事，我们抵达时完全干涸的护城河，现在竟然开始湿润，形成了一条淤陷的泥河。”
叶遥岑睁开眼，一时没有应答。
在师长意看来，她只是蓦地抬起了手，然后略显怔愣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。
然而，在他人无法瞥见的叶遥岑的视野里却是：洁白无暇的白骨书在掌心缓缓翻开。
从中流出黄金一般的字符，一如与叶遥岑初见时叙述长生观的故事时那样。【潜入透骨凉的河水深处，单英华伸出手握住河床之中的光点。化作萤火的芥子在掌心消散，如同化入湖水的灵魂，从此消失殆尽。去救拔幽冥，以度亡科仪。
两只耳朵又听不见了，因为眼睛认出了光点。那是她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