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赤华十七年春
合欢宗的修士们仍在争论,柏恰师姐妹的争吵发生在合欢宗的每一个角落,有的人在质疑所谓"一统九州"的决定,有的修士则在辩论祭祀鬼神的效用,还有修士拉着无为堂的管事质问--既然是合欢宗的宗主要称帝,就该祭祀天地间最初的阴帝女娲,而不是西王母。
解愠难得安分守己地停留在尤顼大脑袋上,她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,与对人的纠纷不屑一顾:“人太自大了,她们总觉得世界万物都是由“类人'之神创造出来,认为鬼神也有着人一样的感官、情感、意志、欲望,实际上,人的眼睛连她们自己都会欺骗。”
大部分时候,同为妖修的修士之间看到的都是彼此的本相,所谓幻化成人的幻术,只是灵气对自身气息的更易、对人眼的模糊,而不同的生灵眼睛也是不同的,幻术的复杂之处就在于此。
一个能用幻术瞒过同类的人,很可能无法欺骗过路过的老鼠。解愠大多数时候使用的幻术,仅仅对人生效,这样最简单。毕竟路过的老鼠、天边的飞鸟以及妖修们不会像人一样冲到她的面前多管闲事。同理,鬼神在不同的生灵眼中也呈现着不同的形态。人眼中的上古鬼神大多有着人与兽相结合的古怪姿态,例如半人半兽的西王母,这是人抛不开自身的界限而又试图结合自然伟力造就的结果。但在妖修眼中,西王母是不可逾越的规则,就像天边的月亮,不该被地上的生灵所接触。
人的祭祀,更多的时候只能得到她们幻想中的结果而已。鲜血铺满了圆形祭坛池,浓稠的血腥汁液上泛着大大小小的泡沫,对人来说过分刺鼻的血腥气,致使不少修士默默离开祭坛周围。和其它事务一样,合欢宗并不强求门下修士参与祭祀。就连成欢也后退了一射之地,这种古老到腐朽的仪式,多数的青年人都接受不了。足够多的死气会引出与死相对的生,就像烟气会引来云雨,罪恶会受刑罚的制裁。
明光的闪电划破天空,紧跟着落下震耳欲聋的雷鸣声。祭司们迎着愈发凶狠的风雨走进祭坛,将血混迹着水往神像上浇筑,用人的血肉固化神的灵识。雨愈下愈大,今年的第一声春雷炸响,天边交织出现的裂痕,犹如由外向内探知的大眼,明亮刺目。
来自古老氏族的祭司们高声祷告的古音传达着不为人知的隐秘。人有数百种语言,解愠能听懂的只有钱来之山一代的俚语、以及九州的官话,但意外的是,她竞然听懂了祭司们咒念的诗歌。“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。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之根。绵绵兮其若存,用之不勤。"①
谷神、即为溪谷之神,通俗来说,就是巨大的女阴。虽然用来歌颂西王母也不算错,但是好像更符合对阴帝女娲的描述啊。解愠往旁边看看三角鬼蛛妖一一这没心没肺的老妖早就睡死了。她只好低头瞅一瞅蠢蛇,见尤顼双眼瞪得像铜铃,解愠就问:“你也听懂了?”尤顼点头:“上古之人竞然真的懂得与自然大道交流的语言,不过大部分的人好像听不明白。感觉和西王母不太搭啊。”修士们对鬼神的敬畏之心早已消弭殆尽,早就从探索自然、贴近自然转向修己身、修己心,对于这种古老传说,早就没有多少人去关注了,语言丧失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是啊,在这个追崇修行长生的时代,懂得古老祷歌、且将其完整流传、继承的人不会太多。
那么,今时今日这些血腥的、古老的东西,都是来自谁的手笔?解愠猛然从蛇头上跃起,三两下爬出蛛丝网,连滚带爬、险些忘了自己会飞,直直地奔向成欢。
她扒住成欢的衣领,喝问:“这些东西是谁让你做的?目的到底是什么?”解愠无所顾忌时使出的力气简直可以推倒一座山,成欢难得穿了身庄重的礼服,不得不板正着身体硬生生挨了解愠这一下,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自己骨头颤动的声响。
下一刻,现实的风雨淋在成欢的面上,浇醒了她的意识。成欢下意识想笑,又自知心绪不定,笑容苦涩:“这不是你和阿清的选择吗?”
合欢宗并不是完全以宗主为尊的宗门,绝大多数的时刻,成欢做出的决定并非完全出自她本人的意愿,而是合欢宗集体的选择。当然,宗门内也会有不同的声音,必然会有人反对。但是,只要支持的声音足够响亮、支持的人更为坚定,再加上永远摇摆不定的部分人,事情依然会坚持地推进下去。
九州各地都有人来观礼,每一双眼睛都注视着合欢宗、注视着成欢。所以,成欢绝不能让今天的祭祀出错,更不能让解愠失控。于是她的双手热情、坚定且亲密地捧住了胸前白玉雕琢般的小螳螂,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微笑:“原先准备的祭祀被你否决了,现在是对前五千年做出判决,再立新世界的祭典,先以血祭西王母,再祭女娲重开玄牝之门。”解愠不自觉地颤抖,她的灵识极快地扫过方圆千里的地界,望见了赤水之上绵延不绝的沉尸,也看见了颤动的招摇之山:“判决的是谁?那些死人来自哪里?”
不等成欢回答,初春的第九道春雷已经落下。“轰隆降隆”西王母的神像当众睁开了她悠远缥缈的双眼,自然的刑罚降临在南州境内,落在合欢宗之西南高山之上,接二连三地劈中了一棵老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