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声将她的声音送出很远。雨中的逃兵止住了脚步。
那人背对着她。杨唤宜望着她熟悉的背影,心中一阵酸楚。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如果今天不解释清楚,就永远没有解释清楚的机会。商叶初是那样的人,她会永远逃避下去,在这段畸形的自欺欺人的关系中,她一直是逃避的那个。
杨唤宜握紧伞柄,手中那张纸被捏得发皱变形。幸好雨中的人背对着她,让杨唤宜不用面对那双熟悉的眼睛。
杨唤宜深吸一口满含雨雾的空气,一字不停顿地道“那年我被封杀,代言掉光了,本来定好要我出演的本子,也通通换了人。由于是因为我个人问题造成的坏影响,所以连违约金也没得到多少。
“我当时并没有放弃。我用自己的积蓄,投资拍了两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。电视剧至今积压着没过审,电影上映了,票房只有三十多万。
“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。我以为我完了。观众不要我了,市场也放弃我了。我想东山再起我想东山再起我想东山再起,我做梦都想。可是市场就是不要我了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“曹适追求我很多年了。他比我大两岁,从我们认识的时候起,就在追求我。可我对他没感觉,一点都没有——我拒绝过他很多次。
“在那个时候,他依然没有放弃我。”
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,杨唤宜仿佛看到,眼前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
“曹适在那时候说,不要紧的,他很有钱。我可以嫁给他,用他的钱复出。他是宝岛人,在岛上有些根基。他说,我在大陆被封杀不要紧,可以去宝岛上拍电影。岛上片种比大陆多,审核比大陆松,而且,在这里,我不是劣迹艺人。
“我知道他这是趁虚而入。可这有什么要紧?我需要他的钱和地位,他想要我的人。这是一笔划算买卖。
“只要能让我再次站在聚光灯下,只要能让观众再次为我的表演欢呼,就算把自己卖给魔鬼我也不在乎。”
杨唤宜絮絮说着,说到最后,已经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。握着雨伞的手臂早已酸麻,她却恍若未觉。
这些话已经在心中憋了许久,几乎要将她整颗心脏都塞满。在与商叶初在一起的时候,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被这种痛苦和愧疚折磨。
“他对我很好。我渐渐真的有些感动了。我们生了一个女儿。我本来不想生她的,可那样实在对不起曹适的不离不弃。况且,如果不生这个孩子,就证明我根本没把真心放在曹适身上——那样,我怎么有脸用他的钱?”
杨唤宜喃喃道“可我甚至没有哺育过她,因为哺乳会让体态变型。”
商叶初的背影再次晃动了一下,似乎有一瞬间站立不稳。
“出了月子,我就迫不及待去拍戏。可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,不能再拍打戏了。”
雨越发大了。青森森的雨带着冰寒入骨的凄凉,这真是个清寒的二月。
“我在网上物色了许久合适的剧本。我想,既然市场不要我了,那我就去冲刺奖项。等拿到奖,再去冲刺市场……”
雨水将商叶初的身体浇得湿透。她整个人似乎要溶化在雨中。
“终于,我找到了骆尧,看到了她的剧本。我一眼就看出,这是我想要的冲奖本子。可是,在我相熟的女演员中,有谁会愿意来宝岛演同志片呢?年轻一代演员的演技你也知道,哪里有那么多,可以撑起这个本子的呢?
“就在这个时候,你来宝岛参加金穹奖典礼了……”
杨唤宜哽咽了一声,低下头。
“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。你演得好,你年轻。你喜欢演戏,这我知道。而且,我和你,多少算是认识。
“曹适很支持我,为我弄到了金穹奖的请柬,把骆尧安排进了典礼。其实我本来也想去典礼的,可产后身体一直不大好,那几天又不太舒服,最后没有去成。
“再后来的事情,你就……都知道了。”
杨唤宜捂住嘴,眼泪扑簌簌而下,泣不成声。
商叶初一动不动,似乎已经凝固在雨中。
一时间,这片花园中,只剩下雨声和杨唤宜的啜泣声。
良久,商叶初回转过身。
雨水浇打在她脸上,就像林枫语那天死去的那场戏一样。商叶初在雨中努力睁大了眼睛,杨唤宜看不出她脸上是雨还是泪。
“那我呢?”
喑哑的声音吐出这几个字。几乎已经变调到听不出她主人的本音。
商叶初抹了一把眼睛,试图将眼前的女人看得更清楚些。她执拗地重复了一遍“那我呢?我算什么?”
雨水顺着她俊秀的面庞涓涓而下,黑发紧贴在颊上,衬得脸色无比苍白,看得杨唤宜心痛如割。
杨唤宜捂住嘴,低低的伞檐挡住了她的眼睛。
“最开始,我是想着,只是一场戏而已。”她低声道。
轰隆!
一条白亮的闪电劈开天地间的森绿,一声巨雷轰然落下!
仿佛一声讯号,雨骤然大了起来。大雨滂沱,浇灭了所有绿意,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。
婴儿车中的婴儿遽然惊醒,嚎出嘹亮的啼哭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