诺敏是她女儿的名字,取自珍视玉石与追求美好品格的意思。她突然想起,那时女儿名字迟迟未落定,还是一日赤奇中去了王后宫中后才将名字丢给了她。
她已经没办法再简简单单把姬柔当作一个托孤对象。这些年来的交流相处,从前从来没说过的话,她忽然想要在今日全然讲尽。她正还想说些什么,却见姬柔背过身子,摆了摆手,无力道:“把诺敏留下来吧。”
话音刚落,旁边的几个奴女便已经将她怀中的孩子给拉了出来。诺敏年幼,突然被从母亲怀中拉出,自是哇哇大哭。姬柔上手好一阵安抚才勉强止住哭泣。她见到诺敏乖巧待在对方怀里,突然感到一阵释然。
罢了,她们都明白,有些话没必要讲那么清楚。就像她不会说出,自己明白姬柔的歉意究竞从何而起。那绝对不会是简单的救命,而是对她背后整个李家展开报复的歉意。她吐出一口气,定定望向姬柔背影,重重朝她磕下一个响头。“妾谢过王后恩典。愿王后福寿绵长,岁岁安澜。千秋万载,辉光永耀。”说罢,她便起身决然转身离去。到了殿外,似乎还能听见里面诺敏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,她虽然痛得心碎,却别无选择,只能离去。走在路上,她忽然想到为何姬氏败得如此彻底。毕竟,那个骁勇无双的沈氏将门可是被他们亲手铲除。
永寿十四年,皇二子姬桓前往监军,少将军沈昀昭兵败辽东。同年,康帝派人护送其去天溪养病,最终药石无医,一代良将病逝天溪。她那时还问父亲,为何这战神将军竞会在此战失败。李凌云那时却只是负手冷笑,“战神又有何用,若是背后之人捅刀子,最终也只能败给敌军。”
她那时似懂非懂,如今却很是明白。
若是沈家还在,姬柔恐怕也不至于此吧?
罢了,这一世缘法已尽,往昔所定之事,恰似镜花水月,再提又有何益?不过徒增怅惘。
诺敏的声音已经渐小,想来是姬柔好生哄了她一番。她不由得在想,像她那样根本没有生养过孩子的人,究竟是靠着什么去安抚孩子呢?不过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。
她想,是温柔。是岁月沉积的温柔,是时光不负的温情。孩子交给姬柔,她很放心。
只是,她又停下步子,重新望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王后宫殿。月光怜惜般的照在瓦砖之上,发出炫彩夺目的光芒。可惜月亮凄清,这座宫殿即使再绚烂,也到底显得孤寂。
姬柔此举,实在是与虎谋皮。
那匈奴大将军从前便在赤奇底下过活,就算如今掌了权,但却是个和赤奇一般人物的一丘之貉。而那新王更是不必说,年龄弱稚,更是只会做那傀儡帝王就算匈奴助她报仇雪恨,又焉知来日,他们会不会出尔反尔,踏破康国王城呢?
李沅玉想,她应该是已经料到了吧。否则又怎会那般伤情?她将目光收回,感受着夜幕凉风笼罩着自己。罢了,一个将死之人,何苦去担心未亡人的事情?
她相信,姬柔即使没有好下场,也一定会在身死之前为她的女儿筹谋出一条善路来。
毕竟,诺敏已经不单单是她的女儿。她身上留着康国子民的血液,是千千万万康国人的缩影。
至于她自己呢。
李沅玉再也没有抬一次头,只是机械般的往自己的住处走去。她知道,那些人已经在等着自己了。
腥红的血蜿蜒而下,泅湿了她的脚踝。
雨幕如注的夜,泥土裹挟着冰冷,一寸寸将她掩埋,黑暗似无尽的深渊,将她生生活埋于地底。
重新从幽暗之处睁眼,入目的,却是那如此灼热的日光。母亲郑氏带着嬷嬷走过来,撇撇嘴道:“玉儿快起身,那从京城来的福熙公主这会儿就快到了,得做足面子。”
她一怔,还没回过神,郑氏便继续道。
“还有那个沈少将军,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,今日你父亲设宴做局,就是为了和赤奇一同对付他。”
沈昀昭?她惊讶,遂抬手望向自己。
那是一双纤纤玉指,如同出嫁前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