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北顾引导下落座,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与眼周穴位,轻叹道:“自去冬至今,枢密院案牍堆积如山,看文书塘报,总觉字迹如蚁聚,模糊难辨,非得凑至眼前,方能看清.. ..听闻此物有奇效,今日便来叨扰了。”
话音未落,却是一阵轻咳,显是连日操劳又染了春寒,气息略有不足。
陆北顾先奉上一盏刚沏好的热茶:“田相公请用茶润润喉,春寒料峭,还需保重贵体。”
随后,他转身从身后一个上锁的柜中,取出一只精巧的紫檀木盒。
打开盒盖,深色绢帛衬垫上,静静躺着一副玳瑁边框的眼镜,水晶镜片打磨得极佳,边缘流转着温润的光泽。
“依您此前留下的验光数据,又参照宋相公佩戴的款式略作调整,力求轻便舒适。”
陆北顾用丝绢托起眼镜,解释道:“镜腿铰链处用了软铜,可微调松紧,长时间佩戴亦不会压迫颞颛。”
田况接过,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玳瑁材质,眼中流露出期待之色。
他小心地展开镜腿,缓缓架上鼻梁,镜腿恰到好处地勾住耳后,重量比预想中轻巧许多。
他下意识地闭目适应了片刻,再睁眼时,先是习惯性地看向近处的茶杯,茶汤中叶芽舒展的形态骤然变得无比清晰。
田况微微一怔,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般,倏然起身走出内室,几步走到临街的窗边。透过晶莹的镜片,窗外世界仿佛被骤然擦亮,对面店铺招牌上漆皮剥落的细微裂纹、街角垂丝海棠那蜷曲的花…. . ...以往需要极力眯眼才能勉强分辨的细节,此刻竟在正常的视物距离下,历历分明,分毫毕现。
“妙极!此物当真妙极!”
田况忍不住抚窗赞叹,声音中透着欣喜。
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室内,最终落在案几上一本摊开的《礼记正义》上。
他信手拿起,以往需要凑到鼻尖才能看清的注疏双行小字,此刻竟在正常阅读距离下清晰看到,毫不费力。
田况就这么捧着书,就着窗外明亮的天光,竞站着认真翻阅了数页后,才不舍地放下书卷。待他再次转向陆北顾,目光便定定地落在眼前的青年上。
透过那两片澄澈的水晶,田况的目光在陆北顾脸上停留了足有四五息之久,像是在将他的模样牢牢记住。
“陆省元。”
田况忽然神色一正,竟是向着陆北顾这个白身学子,郑重地拱手。
陆北顾大惊,急忙侧身避让:“田相公万万不可!学生不敢受此礼。”
田况却伸手虚扶住他的手臂,阻止他避开,语气恳切:“此物于老夫,非止是明目之器,更是明心之宝,往日视物维艰,常恐错判文牍,贻误军国之事,心中时有焦灼之感. . ...今日得此镜,如拨云见日,心神俱畅,这份人情,老夫记下了。”
这就不是客套话了,是真的记下了这份人情。
因为他是宋庠的朋友,所以无论是紫檀木盒、玳瑁水晶眼镜,还是里面垫着的绢帛衬垫和附赠的丝绸眼镜布,陆北顾全都用的是最好的材料,而且也不可能收他的钱,钱的事情连提都没提。
而这份投入,能换来一个枢密副使的人情,陆北顾觉得是值得的。
毕竞正常来讲,这根本就是钱换不来的. . ..多少富商巨贾,都是手里有钱都不知道怎么投大员所好呢,更是很难接触到两府相公这等级别的人物。
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用到人家了呢?”陆北顾送别田况时心里想着。
田况出门登上马车,随行的绿袍官员赶忙上前欲搀扶,却被他摆手温和拒绝,只见这位枢府重臣一手微提紫袍下摆,另一手轻扶车辕,踩着脚凳,很稳当地就上去了。
而离去时,坐在马车里的田况仍不时下意识地扶一扶镜架,打开车窗饶有兴致地透过镜片打量着沿途景物。
送走了心满意足的田况,陆北顾回到店内还没把茶喝完,就听得门外又是一阵轻快脚步声,伴随着熟悉的、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。
“贤弟别来无恙乎?”
陆北顾抬头,便见晏几道施施然踱了进来。
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“雨过天青”斓衫,是字面意思上的那种,明显是专门定制印染出来的,衣衫上面还有雨点的图样。
同时,晏几道头戴同色方巾,腰间丝绦上系着枚玲珑玉佩,随着步伐轻轻晃动,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,春风满面。
“叔原兄。”
陆北顾笑着迎上:“今日怎得有暇过来?看你神色,莫非又有佳句天成?”
晏几道闻言,那双桃花眼更是笑得弯了起来,摆手道:“佳句常有,但今日之喜,却非词句所能尽述。他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与分享秘密般的亲昵。
“上回你赠我的那面霓虹镜,可真是帮了大忙!”
“哦?”陆北顾配合地露出好奇神色。
“岂止是帮忙,简直是神器!”晏几道眉飞色舞,“那日我略施小计,借日光将那七彩虹霓映于佳人团扇之上,再辅以几句应景之词...嘿嘿,自然是...嗯,那个,芳心大悦!”
他说得虽然含糊,但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