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场婚姻不过是一个父亲用女儿换贵族头衔的交易罢了。
为了家族的未来,她个人的幸福只是很小的代价。
梅森家族靠着蔗糖和奴隶贸易积累了惊人财富,但在牙买加,他们是掠夺土地的"白蟑螂",回到英国,又成了上流社会嗤笑的"白皮黑鬼"。
由于缺乏身份认同,他们亟需通过家族联姻来巩固自身地位。
她站在门廊下朦胧的阴影中,当梅森转身宣布"他的女儿下个月将与罗切斯特完婚"时,她隐隐约约从对方笑容中,察觉到了某种不安和恐慌。
她可不想顺从这场婚事安排,将自己的幸福与“那个男人”绑定。
她拒绝接受这样的命运,但为了那三万英镑,她可以再忍。
三万英镑。
这个数字在她舌尖滚动。
嫁妆中的这笔钱将由她亲自带去英国,这是契约里白纸黑字写明的。
所以,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蛰伏。
而后伺机而动。
等到离开牙买加,坐上那艘横渡大西洋的邮轮后,她就能带着那笔钱消失在泰晤士河的浓雾中,远走高飞,奔赴自由。
她微微扬起下巴,畅想了一下航行在大西洋上的船上的情景,心中不由得燃起了一种奇特的激动。
蝴蝶难以飞越沧海,但至少,她可以选择不在笼中腐烂。
三个星期后。
她就像一件精心包装的货物,被匆匆带离了梅森庄园。
就这样,她与罗切斯特还未举行婚礼,就告别了这里的众人,离开了牙买加,准备去往一个陌生的、在她当时看来还是个遥远而又神秘的地方——英国。
当马车驶出庄园大门时,她掀开红色的丝绒车帘,最后望了一眼阳光下摇曳的棕榈树。
那些金色的光影在翡翠般的叶片间跳跃,仿佛在为她举行一场沉默的告别仪式。
她甚至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阳光灿烂的地方,去往阴冷、灰暗且古老的英格兰。
马车很快就抵达了金斯敦港。
下车后,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,夹杂着码头工人粗犷的吆喝声和生锈铁链的碰撞声。
邮轮已停靠在码头。
这船很大,像一栋大楼,或是一个漂浮的街区,名字是“波塞冬”号。
上船时,罗切斯特始终保持着疏离的态度,只是在她踩着摇晃的舷梯时,才不得不伸手扶住她的手肘。
他俩几乎没有怎么交谈。
当他扶住她的手臂时,她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像块冰冷的燧石,就像他的人一样僵硬。
她将自己那头波浪形的黑色大卷发,拨拢到脑后,没有了遮挡视野的碎发,现在她看的清楚多了。
眼前停泊的波塞冬号邮轮像座浮动的白色宫殿,傲慢地俯视着码头上蝼蚁般的人群。
“往这边排队,请过来这边。”在人来人往的码头,有船员水手大声招呼着人们排队进港。
她和罗切斯特一起与头等舱的乘客沿着红毯走向舷梯,而三等舱的旅客正被船员驱赶着挤进底舱。
经过那些黝黑的面孔时,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衬裙暗袋里的三万英镑汇票,心里涌起了些许安全感。
一层甲板上挤满了人,有很多游客,但大部分都是当地人,偶尔有一两个穿着考究的异乡人。
她侧身为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让路,避让时却不小心撞到了罗切斯特的肩膀,被他用不解地目光瞥了一眼。
她冲他摇摇头,抓着白色的栏杆,和所有人一样,低头望着港口上沸腾的人海。
巨大而响亮的汽笛声停止后,卖船票的人砰地一声拉下窗板,余波颤动,在蝉鸣的轻微回音中粉碎了,水分子在空气中互相推挤,到处弥漫着海的气味。
她站在罗切斯特的旁边,目睹了邮轮骤然启动,渐渐离岸。
海鸟惊慌地飞走,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笔直的白色痕迹。
她独自站在船尾甲板,凝望着落日。
受了长长一整天的拘束,现在终于可以松弛一下了。
几个混血孩童嬉笑着从她身边跑过,彩色玻璃珠串成的发辫在风中飞扬。
她能感受得到海上吹来的咸咸的、暖暖的轻风。
她站在栏杆边,风吹乱了她的头发。
桅杆上的米字旗猎猎有声,红红的暮色,喧闹,嘈杂的人声,都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愉快感觉。
若她刚告别的是一个温暖的家和一对慈爱的父母,她或许会感到离愁,但两者皆不,此刻占据她心头的,只有某种奇异的战栗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、破釜沉舟般的亢奋。
她会抛下罗切斯特,在航行途中悄悄下船,然后随便找一个地方生活,无拘无束、自由自在地活着。
当邮轮缓缓驶离金斯敦港,她看见礁岩上有个赤脚少年正挥舞着破草帽,不知是在送别某位旅客,还是单纯向这钢铁巨兽致意。
她双手抓住栏杆,视野里的一切都在缩小,渐成混沌一片。
波塞冬号,正式启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