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村庄被付之一炬。
这些温和的手段激怒了手握议席的种植园集团,于是那些人合起伙来向伦敦施压,指控他“纵容叛乱”,甚至向议会投诉他“破坏经济秩序”。
内阁因此被迫召回他以平息争议。
此刻,开往伦敦的邮轮正驶过北大西洋的汹涌水域。
他站在舷窗前,望着逐渐阴沉的天色。
四个星期——这就是他在牙买加的全部任期。
蔗糖价格暴跌,英国本土的《糖业法案》更是让殖民地的财政雪上加霜。
而他那些改善奴隶待遇、鼓励小农经济的提案,甚至没来得及宣读,他本人便又被调回了伦敦。
所以目前,关于他的改革计划已被暂时搁置。
今晨离开客舱时,他没有穿大衣,因为当时阳光还明媚得刺眼,但现在,天空中的乌云却像议会里那些反对派的脸色,一层层压下来。
这样一个早晨实在不适宜消化这些令人不快的回忆,尤其是当天气也突然变了脸的时候。
弦乐四重奏的旋律从中央大厅飘来,那首莫扎特的圆舞曲欢快得近乎刺耳。
玻璃窗上的雨痕开始蜿蜒而下,就像殖民地地图上那些他再也无法实施的改革路线。
他来到酒水台前,黑檀木制成的柜面上放有一沓为乘客预留的报纸。
他从上面取出一份,将礼帽与手杖在旁边的衣钩上挂妥,架上金丝眼镜,择了处最僻静的桌子坐下,徐徐展开报纸。
他从国际版读起,这个版面偶尔会有一些拉丁美洲的消息。
他接着从后浏览,直到服务员送来他每天喝的锡兰红茶。
不久以前,在医生们的强制要求下,他戒掉了喝咖啡的习惯。
男人端起侍者刚送来的红茶,茶汤映出他倦怠疲惫的眼睛。
他没有加糖,慢慢地小口饮完,然后把白瓷茶杯倒扣在杯托上。
侍者安静地候立在一旁。
“再给我一杯。”他用纯正的法语说。
随即又补充了一句:“要冰的。”
就这样,他在这里待了半个多小时。
他在中央大厅的扶手椅里坐了许久,直到茶杯见底。
正要起身离开时,他整理完衣襟,余光却突然捕捉到舷窗外一抹熟悉的身影——正是那个昨天对他施以援手的女孩。
舷窗外,灰蒙蒙的天空飘着小雨。
他发现她没带伞,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下层甲板上。
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,招来一旁侍立的水手,并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黑绸伞递了过去。
当他看着水手冒雨奔向她的身影时,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渴望再见到她。
她撑着他那把黑色雨伞,独自站在雨中。
船头的木质甲板被雨滴击打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单手拄着手杖的银质圆柄,平静而专注地望着下层的甲板。
男人的目光透过船舱暗沉的玻璃,落在那如百合花一般纤细的身影上。
她站在那里,身后是缀满鲜花的露台,此刻已被雨水打湿。
而甲板上的绿色遮篷早已收起,表面沾满了泥泞不堪的污垢灰尘。
目光所及之处,唯有她是宁静而清澈的。
他僵立在那,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站在原地,双腿无法迈动,仿佛生了根。
一种陌生的情愫在胸腔里发酵,从心底逐渐漫延升起,飘忽不定,难以捉摸。
他必须承认,从昨天到现在,他时常会想起她。
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,自己竟像个毛头小子般,为这场不期而遇雀跃不已。
因此,当她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,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愉悦满足感。
此刻,维恩·帕默斯顿穿着双排扣的长款礼服,站立在封闭的舷窗前,浓密的深金色发丝微微卷曲,泛起浪漫的涟漪。
他有一双钢琴家的手,左手拇指上戴着代表荣耀与权势的戒指,紧握着手杖的中间位置,不时轻佻地转上几圈。
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迈开了步伐,径直向她所在的位置走去。
皮鞋踏过光影交错的舷梯时,心跳声震耳欲聋。
当他越过阴影和灯光的交界线时,全身的每根神经几乎都变得极度紧张起来,像是踩在紧绷的弦上,连雨丝拂过面颊的触感都变得异常清晰。
"你好。"
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沙哑。
下一秒,黑伞边缘抬起,雨珠串成的帘幕后面,那双让他记忆深刻的眼睛正微微睁大。
潮湿的空气里,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橙花香变得比记忆中的更为真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