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出口她就咬住了舌尖。
这个来自于二十世纪的幽灵船从她嘴里脱口而出,横亘在十九世纪的餐桌上,她突然觉得他们现在的谈话有些好笑。
“什么是泰坦尼克?”罗切斯特挑起眉头问道,领口别着的茶色玫瑰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颤动。
她情绪莫名地咧了一下嘴角,轻轻摇头,说道:“没什么,就是一艘…特别大的邮轮。”
裙摆在她膝上沙沙作响。
他的目光像晨雾般轻覆她的侧脸。
侍者恰在此时端上一盘沙拉。
青翠的豆角浸在橄榄油中,像被冲上岸的新鲜海藻。
她机械地咀嚼着,味蕾却只尝到某种近乎悲哀的寡淡。
她刚尝了一口才发现,这道菜除了橄榄油外没有放任何调味品。
没有盐,没有胡椒,就像她没有选择余地的婚约。
她皱着眉头使劲咽下那一口,便放弃了这道菜,推开了瓷盘。
他先前的话点醒了她,她还有充分的时间为自己做准备。
她长时间地望着大海,目光追随着一艘满载香蕉的帆船缓缓从邮轮下方路过。
阳光在碧波上跳跃,将船身斑驳的锈迹映照得格外清晰。
罗切斯特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她的侧脸。
她今天穿着一件绿色的塔夫绸长裙,颜色特别鲜艳,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他暗自享受着这种不被察觉的注视——即便她常常对他爱答不理,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妙的满足。
”这准是开往伦敦港的。”
罗切斯特突然开口,目光扫过那艘吃水极深的货船,语气里带着帝国子民特有的傲慢与确信,仿佛全世界的航线都该归属女王陛下的版图。
在他眼里,似乎没有哪艘船不是自己国家的。
她的目光重又落回到艘帆船上。
甲板上堆积如山的香蕉,金黄的果皮在阳光下闪烁着哀悼的光芒。
这些被迫离开故土的热带果实,正被粗暴地从枝头运往寒冷的北国,等待它们的只有腐烂或被迫成熟的命运。
海风拂过她的面颊,她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,如同潮水退却后裸露的礁石,冷冽无光。
接着,罗切斯特突然将一个戒指盒轻放在桌布上,盒子四角包铜,像个老祖母的古董首饰盒。
"给你。"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。
"这是什么?"
她好奇地抬眸,指尖悬在盒子上方。
"这是从我祖母那里传下来的,作为费尔法克斯家族的传家戒指,属于桑菲尔德庄园未来的女主人,"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"我和我哥罗兰各继承一枚,现在我把我的交给你。"
她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。
盒子中间,一枚式样古朴的戒指静静躺在绒布衬里上。
戒托上是一颗十克拉的蓝钻,内部无瑕,在阳光中闪烁着内敛的光芒,保养得如此精心,光泽度像是新的一样,仿佛穿越时光而来。
她默默合上盖子,递回给罗切斯特。
死一般的沉默让他如坐针毡。
她不说话的时候总能显现出她尖锐的个性来,就像一枝裹着天鹅绒的玫瑰花。
他明知道那柔软的丝绒下藏有尖刺,却仍忍不住想要触摸,每一次靠近,都能感受到那种若即若离的刺痛感,既让人却步,又令人着迷。
想到这,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,看着她抿着嘴唇的模样,感觉到一阵心悸。
"你不喜欢吗?"他带着一丝忐忑的口吻问道。
"不是不喜欢……"
她合上盒子,推回到他面前。
她思考了一下措辞,开口说道:"我只是觉得,它应该出现在教堂台阶上、在神父面前交换誓言的那一刻。"
罗切斯特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,像是风雨过后的海面。
他想象了一下他们在教堂结婚时的场景,她站在约克郡的教堂中,阳光透过彩窗在她的新娘面纱上投下斑斓的光影……
"好,那我遵从你的想法,"他微笑颔首,将戒指盒塞进西服内袋,"反正它注定会戴在你的左手上。"
最后他付了账,在桌子上留下了微薄的小费。
那几枚银币在白色亚麻桌布上闪着冷光,她又往里添了两枚,随后从座位中起身。
当她站起来准备离开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乍然闯入她的视线。
那人正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,在露台下方的走廊中无声穿行,走动时,周遭的人群自动分开出一条通道。
当他如雄狮般悄无声息地经过,几乎让她呼吸为之一窒。
“你怎么了?”
耳边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带回。
她茫然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罗切斯特,没有回答他的疑问,只是俯下身拿起遗落在椅子上的手袋和蕾丝手套。
罗切斯特眯起眼睛,敏锐的目光追随着她刚刚的视线,落在那个正与船长交谈的年轻男人背影身上。
“你和他认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