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成长
十八岁那年暑假,明翡掰手指数日子，盼星星盼月亮，每天回家，哪怕一眼就能看全，都要把那写着门牌号的邮箱反复又摸又看个几回,可她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，还是迟迟没飞到手上。
有一日中午，她从兼职的饺子店顶着烈日回家，陶雪瑰去打麻将了，家里空无一人。她进到他们房间，原本做好翻箱倒柜的打算，谁知打开陶雪瑰梳妆台下一个放杂物的柜子，她的录取通知书就在里面。她该谢谢陶雪瑰，总归没一把火烧了。
找到后,免不了一番激烈的争吵。
“我让你读个师范你不听！离家里还近！报个劳什子的什么宝石工艺的破专业！以后准备跟你亲爸一样跳楼吗！”
也就是丈夫不在的时候,陶雪瑰才敢提明翡的亲生父亲。她捉起明翡的手，劲儿大的像要捏断女儿腕骨，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，刚高考完你说回奶奶家，实际上是回老屋捡那些破石头雕，用你死了的爹那机器,很着急步他后尘吗？那我费那么多事养大你干什么！”明翡一汪清泪噙在眼中，随着妈妈激烈地摇晃她身体而簌簌坠落，像迈入深秋的老树，落了满地的黄叶。
彼时，她还没做到像现在这样，自如地应对这些来自至亲之人的恶意。可哪怕她树皮干枯，内里也被蛀虫咬得血迹斑斑，仍旧沉默不语，像马上要彻底枯萎倒塌，在生死界线上摇摆。只有明翡自己知道，她的根在疯狂地往更深更广袤的大地探索，寻找滋养的新水源。她的人生有更重要的事去做，不能放在无谓的争吵上。后来，陶雪瑰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，恰当得像在鼓掌迎接刚好回家的小儿子，和她的“继父"。
杜宪荣提着儿子书包，步伐骤顿，往沙发上极快扫了眼，又回过头假作无事，叫儿子一同换鞋。
她的弟弟杜知风只比她小三岁。当时也刚刚初中毕业，但被父母送去上高中预备补习班了，因而那个暑假，他还说，很羡慕姐姐可以自由地在外面打工。杜知风拎着个沉沉的塑料袋，跑到她跟前，刚从里面想摸什么，动作一收，问：“姐姐，你哭了吗？脸怎么红红的？”“阿风，进屋写作业去。"陶雪瑰小小推了他一把。“我写完了。”
杜知风从妈妈手里拽出明翡的手，由自己捉着，还不够宽也不够厚的手掌，轻柔地覆盖住深红色的指痕。
“但姐姐，我今天还有没听明白的几道题，你可以进来教教我吗？”“你姐也不懂，她连大学一”
陶雪瑰准备彻底绝了她的念头。
“怎么不懂！"杜知风给塑料袋往桌上一放，“姐姐可是考上了名牌大学的！补习班好多人以后都想上姐姐考的大学！”“混小子，你胡说八道啥呢！”
“我都看见了啊。”
讲着讲着，杜知风莫名挡到她面前，还在发育期的身体拔得又瘦又高，尚未拥有属于成年男人的肌肉与气概。
“妈妈你收到了姐姐的录取通知书，放在衣柜好深好深的地方，您是要给姐姐个惊喜对吧，还没告诉姐姐吗？”
此话一出，倒是惊着了明翡。
她在柜子里找到的，如果是衣柜，还真不一定能翻出来。被宠爱的小儿子将了一军，陶雪瑰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两姐弟中打转，又找不着下来的台阶，最后是杜宪荣出来打了圆场。“对啊，妈妈要给姐姐一个惊喜，可能不小心给姐姐弄着急了。“杜宪荣比儿子还高一个头，两手分别搭到他肩上，“饿不饿，洗个手咱们先吃饭吧。陶雪瑰的气焰只在明翡跟前燃得最高，杜宪荣一回来，又变回他那得体温柔的贤妻良母，进厨房忙活去了。
一顿饭，明翡吃得无滋无味。
饭后，杜知风还是叫她进了房间，一翻开作业，发现下午补习班发的卷子，他做得几乎全对。
“姐姐，我很聪明的。”
他让了椅子给姐姐坐，自己则站在明翡身后，“这么简单的题目，我怎么会做错呢？”
后来，杜知风找来冰袋，她躺在弟弟床上，敷到坚硬的冰融成柔软的水，直至深夜，才回到自己房间，躲开了陶雪瑰。而她简陋又拥挤的房间里，没有一张桌子，所以杜知风拎回家的那塑料袋，安静地躺在飘窗上，浸在温柔的月色之下。里面是葡萄，洗干净的，还沁着晶莹的水珠。他知道姐姐喜欢吃葡萄。
小孩子有保护姐姐的心，可终归涉世未深，又还未成长到独当一面，没有完全看透明翡的处境究竟有多举步维艰。
又究竟要费多大的气力碾碎自尊，才能让她找上杜宪荣。“学费？”
“对，只是上半年的，我会找兼职，以后不会再麻烦到您，钱也会在大二之前还给您。”
房间内烟雾缭绕，夫妻俩床头柜上的玻璃缸，烟灰堆叠成沙丘，上面插满烟蒂。杜宪荣手里还夹了一根，源源不断输出刺鼻的味道。明翡想到，陶雪瑰其实很讨厌烟味，以前一直管着爸爸不让抽。她还喜欢喷香水，只是嫁给杜宪荣后，也戒了这爱好，喷再多也盖不住附着在衣服上的尼古丁，味道混起来，也不好闻了。
“明翡，你是个争气的孩子。”
杜宪荣嗓音是一种奇异的嘶哑，听着像把失调的大提琴。早年他似乎因为什么事误吃了伤嗓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