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梯就“吱呀”响一声。到了顶层,他扶着栏杆往下看,正好赶上夕阳西沉——太阳贴着远处的山尖,慢慢往下落,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;黄河水波光粼粼,像铺了一层金子,顺着河道蜿蜒向东,最后和远处的天空连在一起,分不清哪里是水,哪里是天。
他就站在那儿,看了半个时辰。风吹着他的衣角,脑子里想起这些年的事:少年时仗剑游长安,以为自己能像祖辈那样,做个大官,干一番大事业;后来科举落第,靠着门荫做了个小主簿,又遭人诬陷,一气之下辞了官……那时候他心里憋着股劲,总觉得自己的人生,就像被山挡住的路,走不通了。
可看着眼前的黄河,他想通了——黄河不也是这样吗?从青藏高原下来,绕着山走,遇着峡谷就窄,遇着平原就宽,可不管遇到什么阻碍,都一直往东流,最后总能汇入大海。人这辈子,不也该这样吗?遇到坎儿了,别着急,往上走一步,看得远一点,路说不定就宽了。
想到这儿,他从怀里掏出纸笔,趴在栏杆上就写:
“白日依山尽,黄河入海流。
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。”
前两句写的是他看见的景,简单直白,没有华丽的词藻,可“白日尽”的时间流逝,“黄河入海”的空间辽阔,一下子就把格局打开了;后两句是他心里的悟,从“看景”变成了“做人”——想要看到更远的风景,就得再往上走一层楼;想要实现更大的理想,就得不断往上走,不被眼前的困境困住。
这首诗很快就传开了。有个秀才,科举考了五次都没中,心灰意冷地登上鹳雀楼,看见墙上题的这首诗,一下子就哭了——他想起总抱怨命运不公,却没想过,自己是不是真的下了足够的功夫,是不是真的“更上一层楼”了。后来他回到家,重新苦读,第六次考试,终于中了进士。
王之涣自己,也把这首诗当成了人生的信条。辞官后的十五年里,他走了很多地方,有时候住在山里的寺庙,有时候借宿在老百姓家里,日子过得清贫,可他从没抱怨过。
有一回,他在华山脚下的村子里,跟着老农下地种麦,太阳晒得他汗流浃背,手上磨出了水泡,老农过意不去,说:“先生是读书人,哪能让您干这粗活?”王之涣笑着说:“往上走,不只是读书做官,种地也是一种‘更上一层楼’——我以前不懂地里的事,现在懂了,不就是进步吗?”
后来他到文安做县尉,管的都是些琐碎事:收税、调解邻里纠纷、帮老百姓修水渠……有人说:“王先生,您当年在衡水做主簿,现在又做县尉,都是小官,委屈您了。”
王之涣却不觉得:“官不分大小,能为老百姓办事,就是‘更上一层楼’。”他审案子,不摆官架子,总是把人请到院子里,坐着聊天,聊着聊着就把事儿解决了;他修水渠,光着脚在泥里踩,跟老百姓一起干,手上的茧子比老农还厚。老百姓都说:“王县尉不像个官,倒像个邻家大叔。”
《登鹳雀楼》之所以能成为千古绝唱,不是因为它写的景有多美,而是因为它把“景”和“人生”打通了。王之涣写的不是别人的人生,是他自己的——他见过少年意气的“白日”,也经历过仕途蹭蹬的“山尽”,可他始终相信,只要像黄河那样,不停向前,只要像登楼那样,不断向上,人生就一定能“入海流”,一定能“穷千里目”。这种从自然景象里提炼出的人生哲理,不空洞,不生硬,就像黄河水一样,自然而然地流进每个人的心里,不管过多少年,都能给人力量。
闲笔小诗:藏在烟火里的温柔
王之涣的诗,大多是“大风景”“大道理”,可他也写过不少“小情小景”的闲笔,这些诗里没有边塞的壮阔,没有人生的大悟,却藏着他最细腻的温柔。
开元十年(722年),王之涣刚到衡水做主簿不久,高适路过衡水,来看他。两人在运河边的酒肆里喝酒,喝到傍晚,高适要走了,王之涣送他到运河码头。
岸边的杨柳长得正旺,风吹过,柳条飘到水面上,打了个旋儿。有个送别的女子,正对着船上的人哭,手里攥着折下来的柳条——那时候的人送别,都爱折杨柳,“柳”和“留”谐音,是想留住对方的意思。
高适上船后,船桨划开水面,慢慢往远处去。王之涣站在岸边,看着柳条在风里晃,忽然就想起刚才那女子的哭声,提笔写了首《送别》:
“杨柳东风树,青青夹御河。
近来攀折苦,应为别离多。”
前两句写眼前的景:东风吹着杨柳,杨柳沿着运河两岸长,绿油油的;后两句写心里的想:最近折杨柳的人,怕是都折得手疼了吧?因为最近的别离,实在太多了。
这首诗没有“劝君更尽一杯酒”的豪迈,也没有“莫愁前路无知己”的豁达,就轻轻一句“攀折苦”,把送别的人心里的疼,写得明明白白。后来高适收到这首诗,回信说:“读你的《送别》,比听十句‘舍不得’还让人难受——你把心思藏在‘攀折’里,比直白的哭哭啼啼,更见真心。”
王之涣还写过《宴词》:
“长堤春水绿悠悠,畎入漳河一道流。
莫听声声催去棹,桃溪浅处不胜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