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还学会了江南的手艺——跟着李家的女眷学包粽子,学酿米酒。有一回,他酿的米酒太甜,友人喝了直笑:“韦兄,你这哪是酿酒,是酿蜜啊!”韦庄也笑:“江南的日子这么甜,酒当然得甜。”
那时候的韦庄,忘了长安的科举,忘了战乱的苦,他把自己当成了婺州人,当成了江南人。他在诗里写“渐觉一家看冷落,地炉生火自温存”——就算家里不富裕,冬天在炉子里生上火,也觉得暖和;写“年来养得形如鹤,此日庭前学凤鸣”——在江南待久了,连心态都变了,像鹤一样自在,想在院子里学凤凰叫。
谁能想到,这个在江南小亭子里喝酒写诗的闲人,以前是个在长安破屋子里苦读的倔小子,是个见过“天街踏尽公卿骨”的惨状的逃难者?江南的安稳,真的把他从乱世里,拉回了人间。
江南的治愈:把伤口藏进春风里
韦庄在江南,不是没想起过长安的战火,不是没想起过逃难的苦,江南的春风,把这些伤口都轻轻盖住了。
有一回,他在婺州的街上,看见一个从长安逃来的老兵,老兵少了一条腿,拄着拐杖,在街上乞讨,嘴里念叨着“长安没了,家没了”。韦庄看着老兵,想起了自己逃难的日子,心里像被刀扎了一下。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,递给老兵,说:“大叔,去买碗热粥喝吧。”
老兵接过钱,哭着说:“谢谢你,谢谢你……”
韦庄回到小亭子里,心里久久不能平静,他拿起笔,想写点什么,可写了半天,却没写出“天街踏尽公卿骨”的沉痛,反而写出了“荷风送香气,竹露滴清响”的平和。他忽然明白,江南不是让他忘了伤痛,是让他学会了和伤痛相处——可以记得痛,但不用被痛困住。
他开始写江南的百姓,写那些在乱世里依旧努力生活的人。他写“农妇白纻裙,农父绿蓑衣”——农妇穿着白麻裙子,农夫穿着绿蓑衣,在田里劳作,不管乱世多苦,日子还得接着过;他写“钓艇收缗尽,昏鸦接翅归”——渔翁收了渔网,乌鸦成群结队地归巢,江南的日子,依旧有它的节奏。
这些诗,没有《秦妇吟》的惨烈,却比《秦妇吟》更有力量——因为它写的是“希望”,是乱世里,人们对生活的热爱,对安稳的渴望。
韦庄还喜欢去江南的寺庙。婺州有座天宁寺,寺里的老和尚和他很熟。有一回,他跟老和尚聊天,说:“大师,我总想起长安的战火,心里难受。”
老和尚指着寺外的桃树说:“施主你看,这桃树去年被雷劈过,枝干都断了,可今年春天,还是开了花。人也一样,受过伤,还是能好好活着,甚至能活得更艳。”
韦庄看着桃树,恍然大悟。从那以后,他再想起长安的战火,心里就没那么痛了——他把伤痛藏进了江南的春风里,藏进了桃花的香里,藏进了画船的摇橹声里。
他开始享受江南的每一个瞬间:春天,去看桃花开;夏天,去池塘边听蛙鸣;秋天,去山上看红叶;冬天,在炉子里生上火,和友人喝酒。他在词里写“垆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”——江南的姑娘像月亮一样美,手腕像霜雪一样白;写“遇酒且呵呵,人生能几何”——遇见酒就喝,人生没多少年,要好好享受。
有人说他“忘了本”,忘了长安的苦难,忘了自己是唐朝的书生。韦庄不在乎——他想在乱世里,好好活一次,好好爱一次江南的山山水水,好好爱一次身边的人。
离别江南:行囊里装着的,全是舍不得
公元894年,韦庄六十岁,这一年,他决定离开江南,回长安考科举。
不是他不爱江南了,是母亲年纪大了,想回长安看看;也是他心里,还藏着个“进士梦”——考了四十年,他还是想试试。
离开婺州那天,江南又下起了春雨,和他刚来时一样,细得像针,飘在脸上凉丝丝的。李家的友人、王拾遗、还有天宁寺的老和尚,都来送他。
李氏友人递给他一个布包,说:“韦兄,这里面是你最喜欢的婺州酥饼,还有我家酿的米酒,路上喝。”
王拾遗拍着他的肩说:“韦兄,祝你金榜题名,要是在长安待不下去,就回江南来,我们还在小亭子里等你喝酒。”
老和尚递给她一串佛珠:“施主,带着这个,保平安。记住,江南永远是你的家。”
韦庄接过布包、佛珠,看着眼前的友人,看着院子里的小池亭,看着河边的画船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他在江南待了十年,这里有他的朋友,有他的回忆,有他的安稳,现在要走了,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。
他骑着马,慢慢走出婺州的城门,友人还在后面喊:“韦兄,一定要回来啊!”
韦庄没回头,只是挥了挥手——他怕一回头,就舍不得走了。
路上,他打开布包,拿出一块酥饼,咬了一口,还是熟悉的味道,甜得他眼睛都红了。他想起在小亭子里和友人喝酒的日子,想起王拾遗来看他的日子,想起老和尚和他聊天的日子,忽然觉得,这十年江南岁月,比他前六十年的人生,都珍贵。
他在马上,忍不住吟了句:
“如今却忆江南乐,当时年少春衫薄。”
——现在要走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