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地之上，一长串带血马蹄印由密到疏，而后，由疏及密。在这数百米长的踪迹尽头，一头通体雪白的夜骐已然伫立良久。
极寒令她的思维变得迟缓，或者说在迟缓之时另一股活跃混乱的思维篡夺了她的头脑。
她就这般如枯木伫立，如枯木般倒下，直至另一头雄驹逐渐赶上了她，他踏着她的蹄印，先是袭步再是奔跑，之后逐渐放慢步伐——在积雪中节省体力的最好办法不过如此。
我是谁？
月辉。从脑海无数字符中回想起自己的名字，这是雌驹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，尽管个中过程颇费周折。随后在一阵阵不合理的颠簸中，她又意识到了自己身下是一副空心木造就的简易雪橇，而那浓郁的鲜血味一方面来源于捆绑雪橇与自己的新鲜兽筋，另一方面则来源于自己和眼前陆马的枪伤。
所幸这回酷寒没有成为谋杀帮凶，它冻结鲜血，麻痹神经——原本他们都会在缓慢痛苦的失血中丧命，现在他们只需留意被军用子弹贯穿的伤口是否会产生坏疽。
“到底怎么回事？”发现挣扎不过徒劳后，月辉选择了保存体力，她需要弄清楚现状。
“你的脑子冻僵了，不过应该没冻笨。”面对雌驹机械般的询问，独眼的陆马只是点点头，哈出大团白乎乎的热气，“他们变节了，我曾经的弟兄抢走了你的枪，你的子弹，你的防弹衣还有滤芯，好在‘火种’药效结束前你不大需要那玩意儿。”
听到这里，月辉依旧面无表情，她没有多余时间思考，只是脱口而出这么句玩笑话:“那么你是来抢走我什么的？我的初夜？”
她没有时间悲恸，她深知这样一个道理:覆水难收。
独眼陆马将雪橇拉上坡顶，顺着夜骐的玩笑话继续讲着:“恰恰相反，我捡到了点儿你的小玩意，那只欠揍的机械猎犬和那只烦人的悬浮机，现在我将它们物归原主。”
月辉将视线从“三当家”身上移开，此刻她才注意到一路随行的小机灵和队长。
“滋”
夜骐身后的单兵电台正发出象征无信号的杂音，她的一切不安都化作寒冬中的沉默。
“月辉，在这之前我和你见面不多，我以为你是大哥的老相好，一个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的富家小姐。”
独眼陆马海饮一口怀中雪融水，皮革水袋在被他捂了半天后又增添了几许酸臭的味道。
“现在呢？”
月辉舔舔干瘪双唇，于是独眼陆马打个响鼻，那只半空的水袋很快凑到她的嘴边。
“你帮我拿下了那个前哨站，你是个打仗的好手，枪法也准，至于那个前哨站，你别自责，谁知道会发生那种屁事。”
“那两个心腹根本没去k4哨站送给养，不然你们不会对冥府守护神的事一无所知。”
月辉挪动着脊背，这样方便将另半边身子贴在暖和的木头上。
“你不了解科技会，我们不知道那该死的铁疙瘩，冥那啥，那些臭老九起名真讲究。”
单纯感慨，三当家昂首眺望，收获眼底的除了死林焦枯的树木便是无穷无尽的雪原。
“冥府守护神。”
“行吧。”
“为什么救我？”
月辉估摸着自己的伤势，没有药草的话她失去自己的右后腿只是时间问题，那是一处标准的贯通伤，风吹过时甚至会发出诡异的呼呼声。
“为了红朗姆大哥。我知道他将你视为，视为那啥？你们臭老九的说辞。反正从今往后我的枪就是你的枪。”
眼前的陆马就这样与夜骐对视着，他骨架宽阔，独眼有些浑浊，高耸的颧骨尽显野蛮。
“所有正人君子都被宁静之雨炸上了西天，我的枪是卑鄙之枪，但它永远属于你。”
“向北走吧。”
没有说明原因，月辉只此一句，她将前蹄搭在队长的脑袋上，只是抚摸。
“你不想找冥那啥复仇吗？”独眼陆马轻描淡写地割下自己大把鬃毛，将其与先前拾到的枯枝绑在一起堆成一个简易篝火台。
钻木取火的过程持续了几分钟。
“时候不到。”月辉给出的答案不出独眼所料。
“往北走你就可以复仇了，没想到吧，冥那玩意也在向北走，如果你不想被它烤得香香的，那就向西走，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找到尘民的聚落，他们的草药能保住你的腿，大概。”独眼陆马一边打趣一边将血迹斑驳的军刀丢入火中。
心中默念了三十秒，独眼陆马一口咬住滚烫刀柄，溃烂的伤口在刀尖灼烤下冒出阵阵白烟。
他的面部肌肉抽搐几下，随后迅速恢复平静。
“哈，烤得香香的，像我一样。”他继续自嘲着，顺便将刀柄抹上融化的骨胶，与硬树枝一起粘成长矛。
“你肯定下过地狱。”
“没有地狱，给点酒，好人和坏蛋就能一起安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