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预见
经过一段温和的气候之后,接着便是接连几天的阴雨。从布兰缇家里回来的那天,正是大雨连绵的时节。她盘坐在客厅的炉火边,一面喝着浸过茶叶的热奶,一面握着羽毛笔,在低矮的茶几上写信。
她很乐意接受邻居家那几个女孩溢于言表的友爱。虽然这次拜访搅得她心烦意乱,但她还是把治疗方案和注意事项写在了一封信里,准备让车夫托马斯带去交给布兰缇。在这个没有特效药和抗生素的年代,她清楚地知道那位玛利亚夫人的生命正在倒计时。
结核杆菌正在那具躯体里疯狂繁衍,而这个时代的医学对此束手无策。或许医学的终极意义,不在于逆转生死,而在于让生命的余烬保持尊严地燃烧。
当最后的时刻来临,她至少能确保那位夫人不会在放血针的寒光中颤抖,而是握着女儿们温暖的手,平静地完成这场与世界的告别。毕竟,每个人都是自己死亡的主宰者,生命的落幕从来不由医者执笔。写完信后,她从茶几边站了起来,走到窗边,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,然后低下了眉毛,重新坐回到壁炉边,把信塞进防水的油布里。女仆谭妮穿着一条整洁的天青裙子,结着一条簇新的雪白围裙,正拿一具风箱忙着在扇火。
因为这天天气突然变得寒冷起来,全城都被浓雾罩着了,沁入人的骨头,闷塞人的鼻子。
谭妮规规矩矩地低着头,在壁炉前拉着风箱,炉膛里的炭火随着她的动作明明灭灭。
这个年俸两镑的姑娘说话声音非常柔和,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个绝不会顶撞东家的温顺女仆。
"小姐,"谭妮突然停下动作,手指在风箱把手上收紧,"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尔…”
“是什么?"她偏过头问道。
女仆松开风箱把手,在围裙上擦了擦掌心的汗。"您去探望邻居时,有辆马车一直在宅邸外停留。我想应该是您的访客,就出去看了看……”
女仆的声音随着风箱的节奏微微起伏。
谭妮轻声地讲述,"那辆马车在栗子树下停了半个钟头…”“在我出去时,车上下来一位男子,我就问了句'先生您找谁?',而那位先生见到我时怔了怔,只说认错门牌便上车离开了。"听到这,她正把一只松脆的虾仁塞进嘴里去,然后急忙瞟了女仆谭妮一眼。“他长什么样子?”
"那位先生穿着闪亮的黑色制服,看起来比礼服更考究雅致。"谭妮的耳尖微微发红,继续道,“是个美貌男人,结实的身段,金发蓝眼,个子很高,像个贵族,说话很温雅。”“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就是昨晚,您在外边院子里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。”见她沉默不语,谭妮又继续补充:
“就在您从邻居家回来的时候,您提着灯踏上台阶那会儿。风箱呼哧作响,炉火映得女仆的白色围裙泛起暖光。她低头敛眸,声音渐低,像是在回忆什么,“我知道了,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。”
接着,她的指尖划过茶杯鎏金的杯沿,抬起头看向炉边的女仆,叮嘱了一句:
“他之后要是再来,你就立即过来告诉我。”“是,小姐。”
女仆屈膝行礼时,她垂眸凝视着桌布上的绣纹,脑海中浮现出昨夜自己孤身归家的情形。而那个本该在白厅办公的人,当时竟出现在她的住所门外。壁炉里的火光在她的瞳孔中明明灭灭,像极了她此刻在记忆里捕捉的某个金发身影。
她转头望着窗棂上凝结的雾珠,脑海里突然冒出维恩的影像。窗外的浓雾却已漫过台阶,将庭院里新鲜的车辙印缓缓吞没。写完信后,她把信交给车夫,让其送到布兰缇手中。信使的马车声刚消失在街道尽头,宅邸内便掀开了焕新的序幕。客厅里,女仆正将旧窗帘卸下,换上全新的她最爱的蓝宝石色的。当这些积着尘灰的厚重绒布,被漂亮的新帘取代,她忽然觉得这不像是居家布置,倒像是为即将开幕的戏剧拉起帷幔。此时此刻,她踱步巡视着焕然一新的客厅。当这些新的窗帘挂上后,她有种感觉,就是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了许多。她之前还买了珍珠灰色的、银色毛穗装饰的新灯罩。现在客厅里的灯光明亮,带有一种清冷的色调,不像过去那种令人昏沉的暖黄。
她还摆上了一些种了仙人掌的花盆,并在长沙发和靠椅上放上了带花边的靠枕。
那些缀着蕾丝的花边靠枕,看上去就像散落在沙发上的白色贝壳。雨停后,她和谭妮把庭院的椅子搬进了门廊,想等太阳出来后再将其搬到外头去晒晒。
她提起茶几上的白瓷茶壶,为自己的杯中添满了热茶。透过窗外,看着庭院中的水井,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。井边的水泵在阳光下泛着幽光,她凝视着井绳旁边的机器,忽然想起伦敦那些还在饮用泰晤士河污水的贫民。
就在上周,当第一笔投资开始回笼资金时,她做了两件事:先是将大部分收益存入英格兰银行的金库,同时拨出两千英镑,投向一家位于伯明翰的供水管道公司。
她深知清洁水源和排污的重要性。
当时的伦敦供水系统效率低下且污染严重,所以她才投资了那家公司,专注于制造更高效耐用的铸铁蒸汽水泵,并推广和使用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