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长得尤为精巧,似精心雕刻出来的耳朵,“你还没告诉我,为什么回来。”
明翡打字的手很明显地停了停,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,伪装过后,语气还是有些退却的颤意,“如果我说”
如果了许久,没下文了。
“说。”
她收起手机,抬脸,眼睫多次上下眨动,有些讨好的意味。不过早前的颓气一扫而空,反而灵动占了上风,“如果我不说呢?”“明翡。”
连名带姓,怪吓人的。
她连忙笑,“也不是什么大事啦,我问杜宪荣一-就是我妈现在的老公,我问他借了……五万块钱。”
钟聿行的手搭在她腰后,食指曲起,不轻不重,一上一下地点叩着。明翡不觉得借钱是什么丢人的事,她唯一担心的,是五万这个数字,对他来说太过不值一提。
他完全可以送她,只要她开囗。
何必把尊严递到别人手上,任人糟践。
“你会生气吗?”
“为什么生气?"他反问道。
“因为……“明翡该软下态度时,一点都不含糊,“我没有向你开口,反而艺跟我讨厌的人借,闹得自己也不开心。”
“对啊。"钟聿行干脆双臂都环抱住那具瘦弱得风吹就倒的身躯,“翡翡明知自己会不开心,也不选择向我开口,我确实该生气,没提前反思过自己还有哪里做得不好,让你这样不愿意向我求助。”
“我怕向你借了,你不要我还。我跟我老师也借了十万,本来是八万的,他多给了两万,说算我的工费。可是我也不能替你打工…”钟聿行很难想象有一天,自己会听一个小姑娘认认真真讨论几万几万的事情。
“我大一的学费就是向杜宪荣借的,借了一万八,他收了我利息,但我还是不到一年就还清了,连同爸爸以前一半的账,因为我很不想欠他的钱,就逼自己去赚。这次也是的,我感觉……“明翡眼中像落了星,亮盈盈地照着他,“碰到伤之后,虽然不顺心心的事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多,但也顺顺利利解决了不少,我怕自己因为有你帮忙,忘记了以前发奋努力的感觉和理由,钟聿行,我很害怕这样,像飘在云上走路。”
蒋序之告诉过她,京市的天写着钟家的名字。他中意她一时,所以愿意捧着她来云上走一圈,飘飘然的感觉固然令人兴奋,可对明翡而言,危险的强烈预警远大于着迷。毕竞她的父亲,就是从高处跌落,粉身碎骨的。钟聿行更难想象的是,自己竞然在尝试理解她的心态。因为他没见过。
身边好友性格大都浪荡纨绔,哪怕修身养性一点的,带出来的女生就没一人不顺从得像只宠物,穿几十万一条的裙子,挽上百万的包,戴千万首饰,心甘情愿被男人打扮成笼子里的孔雀。
诚然,他对明翡,有过这种设想。
可每每想起,脑海中都会浮现第一次送她回校的那夜。她似困惑,又如倾诉地说:“坐过车,以后走着,会觉得这条路很长吧。”那时他还不理解这句话,路长,为何一定要用走的。而今,他同样不理解,但在尝试理解了。
有些人,无需扶摇直上九万里。
只要脚下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。
那条在章肃和蒋序之面前都折不下的腰,即是路上,她斩棘的武器。“翡翡。"钟聿行唇离她耳朵极近,若有似无地碰着,低声唤。“嗯。”
这个小名许多人叫过,偏他叫着,总能让她后颈麻软。“我不反对很多事你靠自己。“他用耳语的气息和音量,可每个字揉入了重量,沉沉地压在明翡耳旁,“甚至为了达成目的,你甘愿受点委屈,你的选择,我都不置喙。可我不想一无所知,来到这,就看见你妈妈要对你动手。”“翡翡,我想要的不是偶然。”
偶然遇见,偶然再遇,偶然解救了她,让他和她的关系充斥着不确定性。尽管谁都不知能确定多久,但此刻永存。
“而是,参与你的人生。”
这是今夜,明翡唯一想落泪的时刻。
难以出声,只在他怀中反复点头确认。
她破败至今,仍在修补的人生无比愿意迎接他,迎接这短暂的放晴时刻。明翡像来到了从小梦寐以求的游乐场,她只有趁着无人的深夜,才能尽情享受这些刺激与美好。
放纵自己沉溺于宽厚温热的怀抱之中,让浓烈的语言,完完全全侵占心脏,注入象征他存在的庞大分量。
她是机警的,清醒的,仍旧不可避免地想到上一次遇见,身边那个仿佛同他天生一对的女人,那是哪怕她不懂,也能一眼分辨出的高下差距。女人可能与他门当户对,可能经历与见识相似,可能兴趣一致……总之,不可能像他和她,要经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磨合的阵痛,且终将再度撕裂与分离。
然而,然而。
此时此刻,这是只属于她的童话。
她想读完这篇童话。
“我明天就不在和市了。”
“嗯?"明翡唇贴在他胸膛,声音闷闷的,对准心脏,“为什么?”“本来今晚也不应该在这。”
有些话无需明说,也能让心泛出甜蜜的汁液,泵入血中,流及全身,连声音都发着甜味,“那你要去哪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