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消失
蒋序之偶尔会带她出来应酬。
明翡知道,她年轻又漂亮,席上客户、资方的眼神也在告诉她,这是别人艳羡不来的资本,哪怕她笨拙,不擅社交,酒量尚浅,也容易拥有比别人更多的关注和怜爱。
但从未像见章肃那次一样,蒋序之甚至还会护着她,挡走伸过来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烈酒。
他喝得酩酊大醉,走路踉跄,明翡帮他叫代驾,他也不忘招呼她上车,跟司机说,先送她回学校,他来付钱。
有时候车上睡死过去,第二日,报销的车费还是会第一时间转到微信上。人都是多面的。
但权力只有一面。
会议结束,政府方理所应当组织了饭局邀请钟聿行,所以他提前去接了她。陪同钟聿行出席后,十几人目光时不时暗中交接,一个半小时过去,还是没一个人敢把酒倒到她杯子里。
只因他讲了句:“她不喝酒。”
不是不会喝酒,不是因为什么而不能喝酒。是不喝。
一开始,明翡还有些错愕,蒋序之教她,别人敬来的酒一定要喝,否则就是不给面子。她尝试用犹疑的眼神问钟聿行,甚至偷偷摸手机,发微信问他,不喝酒会不会不太好,算不算不给面子?
她太惶恐了,在绝对权力的庇荫之下。
钟聿行将手机放上台面,推得稍近,让她看清,他在聊天框里打了几个字,没发出。
【你坐在这,就是给他们面子。】
明翡的心仍旧跳得不安,可被强行锁了下来,扮得稳重,给他们“面子”。两小时后。
酒气和菜香融成一体,一半人早没了刚开席时的拘谨。事实上,钟聿行在这些人面前,也并非那种可怕又沉默,令人如履薄冰的顶头上司,他会同人寒暄、谈天,酒始终比别人少一口,神智也一定比别人多清醒几分。一开始,明翡还疑惑,为什么看上去,反而跟在他身边做事的章肃更怕他。到这时分,她有点明白了。
只有跟他久了的人,才知道在人人被酒精驱使,争相吐露真心话的时刻中,依然保持绝对清醒,究竞有多可怕。
他不允许失控。
任何事,任何人。
明翡抿了口果汁,无声地砸砸舌,喝一晚上,有点甜得发腻了。等装冰水的玻璃壶转到跟前,她伸手去拿,往自己杯子里倒,与此同时,眼角里有道微弘的光轻闪,她斜瞥过去,一下定住了。
钟聿行看到来电,并没有分心到她身上,跟变魔术似的,手往台上一抹,手机便到他那儿,他起身说:“接个电话,你们继续。”明翡身子一震,连忙正过玻璃壶,放回桌上,抽出几张纸擦拭沿着桌面流到腿上的冰水。
水倒满了,她不知道。
过满则溢。
冰水在大腿布料上泅开一小片湿痕,还在不停扩大范围,慢慢地往皮肤底下沁,凉得钻到骨头缝里去,让人腿肚和脚背都跟着绷得发紧,像踩在了刚化冻的雪水里。
舌上困扰明翡许久的果汁甜水变了味儿,腻得又酸又苦,像身体里什么潜藏已久的情绪破了口,涌到了嘴里。
她把湿哒哒的纸巾攥到左手,让那凉意离心脏更近,刺激它收缩得更快更紧,简直像在用刀,血肉作纸,一笔笔镌刻出方才看到的名字。永远忘不了。
桢萦。
女生,他亲自输到备忘录里的名字,没有姓。代表熟人,代表朋友,代表亲近。
明翡无端想到祝呈军生日那晚,和钟聿行一起从包厢里出来的女生,她当时的反应是下意识躲开,不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,而是不想直面他们到底有多般配的这个事实。
是她吗?
桢萦。
“明翡,咱们加瓶酒吧,你是四哥秘书,你说,他喜欢喝什么酒?”一直接待他们的那个领导此刻脸色涨红,从颧骨一路红到了耳朵,他捏着白酒杯,摇摇晃晃地站起身,给菜单递了过去。“我不知道…”她如实回答。
“你咋能不知道呢!"领导抬着杯子拿手上下胡乱比划着,“你会议记录都不会做,还不知道四哥喝啥酒吗!”
没头没尾,但明翡一下子听出他画外音。
她半是尴尬半是迫切地站起身,“我去帮你们问问,稍等。”那领导喝得七荤八素,张大着嘴,红脸看着明翡离去的背影,走了半分钟后,才慢腾腾地反应过来,笑着摇摇头,也不知道什么意思。明翡一出去,并没有看见钟聿行。两侧静悄悄的,连人走动的声音都没,她贴着墙,往僻静的深处而去,地面铺了很厚的地毯,人走在上面没有声音。拐了两次,一丝不刺鼻的烟味终于飘到鼻尖。钟聿行抽的烟看不出牌子,用纯黑色的烟盒装,烟嘴也是黑色的,和杜宪荣一抽就像往人鼻子里灌臭水的烟完全不同,气味与他本人相似,带一丝冷调,不冒犯任何人的边界,又自然而然地被吸引。明翡脑子里的念头都是,问他喜欢喝什么酒。可她步伐不受控地放缓了,身体和影子都躲藏在墙后阴影处,屏紧呼吸,敏锐如他,怕被察觉出存在。
“桢索,你已经喝多了。”
“我打给梁因水,让她去接你。”
“她是你妹妹,你喝醉了,回家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