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27
沈宓却难以接受此事,只是伏在顾湛肩头不住地哭,越哭越止不住声。顾湛轻拍她的后背,一时心中也觉得并不是滋味。他想起自己当时在太液池下意识地扑下水去救沈宓时,在扯沈宓脚腕上缠上的水草时,他便看见了水中蔓延出的丝丝血迹,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手上的血,后来那血越铺展越开,却随着湖水一点点追下去。到底是血脉相连,有一瞬,他竞觉得也该同那个孩子一起被溺死在水中。可是他不能,他还没有坐上太极殿的位置,还不曾将亲生母亲从苦寒的皇陵中接出来。
那日杨凭同他提出这个计策时,他当即反对,但后来杨凭又来找他。他起初说:“就算是晚三个月又有何妨,届时孤只需要用孩子方出生体弱,见不得风,不让旁人来东宫,官家与皇后自会体谅。”可杨凭却一针见血。
杨凭问他:“殿下容许这个孩子出生后,难道十几二十年后,又要重演今日您与魏王相争之事么?”
他冷声道:“之后的事情孤自有决断。”
杨凭又叹息一声,“罢了,臣左右不过是殿下的舅舅,很多事情还是要殿下自己想清楚利害得失,江山与美人,孰轻孰重,"他话锋一转,突然说了句:“臣前两日在苏詹事的安排下乔装去皇陵,见到了姐姐,你母亲说,她很想你,想看你一眼。”
顾湛蓦地想起,自己与母亲,自从当年的杨美人“获罪出宫”后,已经十几年未曾见过,心中顿时一痛。
一边是他怀疚于心、从未在膝前尽孝过的母亲,一边是他尚未出生的孩子,他实在难以抉择。
所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,他没拦魏王妃的动作。他甚至存了侥幸心思,太液池不深,或许自己营救及时,会来得及。沈宓并不清楚事情内情,只是为自己失去的孩子感到伤心心与难过。几经抽噎下,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,腹部也再度传来痉挛,使她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来,手不由自主地掩向自己的小腹。顾湛留意到她的动作,松开她,见到她脸色惨白,死死咬着唇,登时心中一慌。
“程霖!叫程霖过来!"说罢,他调整了下姿势,让沈宓得以躺在他怀中。自沈宓昨日被顾湛抱回东宫后,程霖便一直在东宫侍奉,并不敢回太医署,此时听见顾湛唤他,立即入殿。
顾湛瞧见程霖的身影,只说:“不必多礼,先来诊脉。”程霖跪在榻边为沈宓诊脉后,方道:“良娣如今正是身子最弱的事后,受不得刺激,还请殿下多多包含,莫让良娣心情沉郁,否则只怕积郁成疾,臣开些舒缓补气血的方子,良娣按时服用便是。”顾湛点头,又补充道:“要么多放些方糖,要么换几味药材,别太苦。”程霖应下,心中却纳闷,顾湛不是几个月前还同他要避子汤的药方么?怎得如今对沈良娣这般上心?
但他也只敢在心中质疑,并不敢直接讲出来。顾湛瞧见他话像未尽,又问:“还有何事?”程霖随口扯了句:“殿下也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。”顾湛嗯了声,算是知晓,挥手让程霖退下去准备药。沈宓也稍稍缓过来一些,听见程霖方才的话,没忍住问顾湛:“殿下一直守在妾身边么?”
顾湛瞧见她脸上还有方才哭过的泪痕,抬手揩去,说:“那毕竞也是孤的孩子。”
提到孩子,沈宓眼中又添上了哀伤,她没看顾湛,轻声问:“妾记得,在妾坠入水中时,听见有人喊,是魏王妃推了妾?”顾湛喉头一哽,仍用众所周知的说辞对沈宓推脱:“是魏王妃,她产了个女儿,又怕你为孤诞下麟儿,一直存有暗害心思,此前便一直递各种帖子想要来东宫见你,孤没允,但千秋宴时,你却不得不出面,她便趁乱将你推入水中,但被你身边的婢女瞧见了。”
沈宓有些怔忡,难怪千秋宴那天,魏王妃与她话说,三两句不离她腹中孩子。
顾湛又道:“不过你放心,有人证在,魏王妃百口莫辩,戕害皇嗣是大罪,官家当即下令让魏王与之和离,废黜王妃之位,贬为庶人,赐死。”沈宓眼睛稍稍一亮,看向顾湛:“所以,她死了?”顾湛喉结滚动:“没有,官家让她以罪人身份去大相国寺修行,为国祈福。”
沈宓大恸,闻言便要从顾湛怀中挣脱出去:“为什么?她杀了我们的孩子,为什么还能好端端地活在世上?”
顾湛将她搂得更紧:“沈宓,你冷静一些。事出之后,魏王当即为她求情,说自己与她成婚多年,她为自己操持王府上下,又诞下两女,没有功劳有苦劳,希望官家宽恕她,两个女儿不能没有母亲。”沈宓不可置信:“凭什么?她的孩子不能没母亲,妾就必须咽下这冤屈么?″
顾湛道:“李贵妃亦下跪求情,魏王说若赐死她,也请官家废黜自己的亲王爵位,此事他亦有责任,你知道的,官家有意让魏王与孤相争,最终允准。”沈宓静静听着,苦笑一声,帝王心术,不过如此。在权力的制衡之道上,人命一点也不重要,哪怕这条命,是皇嗣。她只觉得悲哀,却又恨自己无能为力。
泪水再度滑下来。
她喃喃:“这便算最是无情帝王家么?”
顾湛没接她这句。
沈宓想起顾湛与魏王本身便是政敌,回过神来,说:“妾失言。”顾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