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多久,程霖便从内宫被传到东宫。
顾湛抬眼看向程霖,“孤离开后,沈宓醒来了,对否?”程霖点头。
“她同你说了什么?”
程霖道:“沈良娣醒来后,只问了臣,殿下呢?臣不知殿下去向,也没敢回答,而后沈良娣说罢了,便让人臣退下了。”顾湛闻言,紧蹙眉心,对于程霖的话,他几乎不可置信。他用尽最后一丝从容,才让程霖退下。
沈宓醒来时,第一句便问的是他的去向,可他竞然不在身边。如果他当时没有去取那把琴,又或者早几天,在琴修好的时候,便取回来,而后坐在沈宓身边,守着她醒来,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?宫人说沈宓是自己从里面将门锁上,亲手点燃了帐幔,她是存了必死的心的。
但若是他没离开,等沈宓醒来后,像往次那样,将她抱进怀中,温声哄劝,是不是事情会变得不一样?
是不是,她就不会满怀绝望的死。
因为他知道,沈宓再好哄不过了。
她这样做,是不是到最后,都在怪他,在怨恨他?可两年前的今日,分明是他们成婚的日子,沈宓不会不记得,但她还是选择了今天,先是投井,又是纵火。
或许,自己当初本不该幽禁她,本不该说出那样的话。她曾说,琴弦断,情分断,如今琴修好了,她却不在人世。此刻看着那把琴,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情绪,是悲恸,还是气愤。他抬手捏断了手中的笔,断裂的木头划破手,顿时鲜血淋漓。孙澄想要上来传程霖,被他喝退,“任何人,今夜不许靠近。”宫人悉数鱼贯而出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顾湛没包扎手上伤口,缓缓挪去了殿宇坍塌的青鸾殿,他不许任何人跟着。今夜的雪有些大,落满了已成废墟的青鸾殿。殿内什么都不剩,还能找到踪影的,是那颗夜明珠。他想起无数次沈宓被噩梦惊醒趴在他怀中哭的夜晚。他将夜明珠放在手心,随意坐在外面的台阶上。掌心明珠,清明的,像是她的眼睛。
可他,甚至没能看见沈宓最后一面。
他在雪中坐了一夜,淋了一夜的雪,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冷。次日,沈宓葬身火海的消息便传至宫中,官家下令厚葬,顾湛请求以太子妃之礼停灵七日,官家允准。
来来往往都是吊唁的人,顾湛也无心应付。苏行简如今还算东宫属臣,也出现在沈宓灵堂上。看见一夜显出衰颓之态的顾湛,他虽心绪复杂,却也只能说一句:“望殿下节哀顺变。”
顾湛点了点头,偏过头去低声咳嗽。
向来身体康健的他竞然大病一场,病着也不肯吃药,只是坐在青鸾殿门口的台阶上,一言不发,宫人也不敢相劝,一直病到沈宓“出殡”那日。沈宓烧的只剩灰,所谓出殡,也不过是一具空的棺木,里面放着青鸾殿还能找到的,她的遗物,顾湛也将那把拂云放了进去。他坐在勤政殿,偏头问孙澄:“今日是冬月十几来着?”“回殿下,冬月十三。”
顾湛手中的笔一顿,喃喃:“冬月十三,是她的生辰。”也是她的头七。
他手底下的宣纸上,是他写给沈宓的墓志铭一一吾妻稚娘,性娴静、擅书道、通琴艺,与吾夫妻两载,恩爱和谐。
至于最后那句,他也不知,算不算自欺欺人。若有来生,希望他不要生在天家,或许可以与沈宓做一对寻常夫妻。他们之间,早会有一双儿女,沈宓大约,也舍不下孩子。只是如今,惟将终夜长开眼,报答平生未展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