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幽微
她们手挽着手向一楼走去,准备去和布兰缇的两个姐妹汇合。回程时,天光已然暗淡,然后越来越黑。
街边的商店透出的昏暗光线在人行道上映出了斑斑黄色暗影。当她坐上马车,依然沉浸在刚刚见到维恩的复杂心绪中。方才水晶宫前的那幕,似利剪猝然剪断了无形丝线。她一直感到冷,坐到车上,甚至有些头昏脑涨。
从博览会出来后,她便感觉到有种不言自明的沮丧情绪,一直索绕在她心头,同时还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沉重感。
按理说,购物结束,满载而归,人一般会感到放松愉快,但她却没有。明明此行收获颇丰,内心深处却泛着幽微的叹息。车厢随着颠簸轻轻摇晃,她裹着开司米围巾披肩,双手藏在厚厚的手笼里,却仍止不住指尖发凉。
然后,她把手搭在椅垫上,感受着手指下紧绷的皮革,浅绿色碎花裙在车厢暗处泛着朦胧的光,像浸在湖水里的睡莲。飘落的树叶洒落在路边联排公寓的屋顶上,她靠着车壁,头斜侧向一边,突然想起和维恩在画室里的那个午后。
那天他们交谈了许多,她能从他们的相处中察觉到,他对她一直怀有一种明显的好感。
那种深澈而真诚的笃爱,是她过往的人生里从未遇见过的。他过去总是像蜜蜂围着蜂房一样围着她转,总带着小心翼翼的热忱徘徊在她身旁。
可不知从何时起,那根无形的丝线突然绷断了,他们之间似乎突然斩断了联系。
她本以为自己能从容面对这疏离,就像对待一件失手打碎的瓷器,惋惜片刻便收拾干净。
可当真看见那抹曾经只为她停留的目光转向别处时,心底竟泛起连自己都鄙夷的涩意。
这种不该有的失落,让她骤然看清了自己的狼狈。对于这个事实,她本该平静地接受,但却无法真正做到心如止水,因而感到一阵迷惘和挫败。
夜色很快罩下来,许多星已经出现,那高高挂着的月亮是淡冷而透明的。或许该承认,有情装作无情,总有一天会显出原形,就像刻意压抑的情愫终会显露痕迹。
突然,一阵骤起的轻风吹乱她的头发,她举起一只手来摸了一下。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,理性的天光终于照进情绪的迷雾。她想,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,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个的时机。然而,她之所以看得如此分明,并不是因为那种成熟的玩世主义,而是出于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罢了。
因此,当她再次抬起头,望向远方的教堂尖顶时,她已将自我从混乱的情绪梨剥离出来,重新找回了平静。
远处教堂的钟楼传来阵阵钟鸣,惊起了市政厅屋顶上的一群白鸽。望着广场上那些被秋风卷起的招工告示,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其中一页飘零的纸片,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无所依凭,做什么事都缺乏瞄点。"你在想什么?"
布兰缇温暖的身躯轻轻靠过来。
她回转头朝对方看着,她的脸儿雪白而闪耀,同一朵向月菊一般。她对布兰缇轻轻笑了笑,声音柔和而乏力,"没什么,只是天快黑了。""是阿…我们得赶快回去了。
布兰缇恍然坐直,朝前座唤道,"汤姆叔叔,还要多久才能到汉普斯特德?"
"绕过前面的大路,再有半小时准到。"
老汤姆握着缰绳回头一笑,"保管让小姐们赶上家里的晚餐。"车厢在暮色中轻轻摇晃,渐渐弥漫开黄昏特有的倦意。布兰缇靠在她肩头打盹,细软的发丝随着马车颠簸扫过她的脸颊。她有点希望这段宁静的归途能再长些。
但是,当马车拐进邮局旁的岔路,她突然敏锐地察觉路线似乎与来时不同。石板路上的车辙印渐疏,煤气灯将车厢照得明暗交错,窗外骤然冷清的街景让她警觉起来。
“汤姆先生,"她倾身叩响前窗,"我们似乎在绕路?""小姐见谅,圣吉尔斯济贫院爆发疫病,整条街都封了,那边的教堂已经住满病人了。"车夫的声音混着马蹄声传来。“疫病?什么疫病?"本来还在打盹的布兰缇骤然惊醒过来,惊惶地抓住她的手臂,攥住她袖子的手指微微发抖。
“好像是一种肺病,而且还会传染……“坐在前座的车夫汤姆压低声音回答道。透过车窗,可见西南方贫民区的零星烛火在浓雾中明灭,犹如困兽的瞳孔。而与之形成对照的是,不远处白宫建筑群正灯火通明。那些都铎式的红砖宫殿像蜂巢般缀满泰晤士河湾,王街深处飘来宴饮的笙歌。
十余座宫苑互相贯通着,如同一种复杂的迷阵,也像一个庞大的兔窟。王室中人统统住在那里不说,就是每一个廷臣、每一个食客,也都借口一份职掌寄居在里边。
"绕开是对的。"
她轻声安抚布兰缇,目光却凝在河畔那片辉煌的建筑群上。这片街道的空气为消毒起见,燃着石火和朴硝,那气味刺鼻难闻。路边的客店传出谈笑的声音,瘟疫中的贫民窟与醉生梦死的宫廷,此刻仅隔一道马车帷幔。
回到汉普斯特德后,她告别了约翰家的三个女孩。四周的田野在暮光中渐渐模糊。
这周围道路状况比较单一,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到达伦敦,必须沿着满是坑洼的土路再向西行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