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公里。
两分钟后,她走到居所前,蜜色的太阳刚从云层后面落下。这里很僻静,毕竞居住在这个乡村度假区的人群通常彼此相距遥远。此刻,她抱着鼓鼓的纸袋走向宅邸,欧芹的翠尖从袋口探出头来。两只杜宾犬早已听见熟悉的脚步声,激动地扒拉着门板。刚解开门链,毛茸茸的身影便扑进怀里。
大狗献宝似的吐出衔着的野苹果,湿漉漉的鼻子轻触她的手腕。她们很平和,彼此信赖,能够互帮互助。
她笑着蹲下身,任由那份毫无保留的欢欣将归途的疲惫融化在狗狗温暖的绒毛里。
然而,这份宁谧很快便被打破。
她刚踏进宅门,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她稍稍皱起了眉头,便见一个人影提着寐窣作响的细波纹裙摆匆匆穿过门厅。
那位壮健的中年妇人急忙忙走进房来,一条细波纹裙子窕窣地响着,气喘吁吁的,仿佛有什么急事一般。
这就是玛格丽特女士,那位房产中介。
对方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,黑色头发夹着几缕灰,头上梳着个假发前蓬头,蓬头后边插着一个绿缎带的结,一件硬绷绷的闪黑宽衫领口开得非常深。她的后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,身上穿得很朴素,怀里抱着一只金漆大木箱。
“快点儿,"玛格丽特嘴里叫嚷着,拍着手儿激动得不觉跳起来。“伯莎小姐,您来看一看,我给您找来的这个小女仆怎么样?”此刻,对方的领口随着激动的呼吸起伏,面颊因匆忙赶路而泛着红晕。说着她侧身让出跟在身后的年轻女子,"这可是从二十三个应征者里精心挑选的!"
只见那位女仆抱着木箱怯生生上前,洗得发白的棉布裙整齐系着围兜,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。
"小姐,我叫谭妮。"她屈膝行礼时,木箱里的陶瓷器皿轻轻碰撞。伯莎点头回礼,温和地注视着她:"你是哪里人?今年多大了?""约克郡来的,小姐。上月刚满十七岁。
女仆垂着眼帘应答,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,说着脸上有些红起来,眼睛只往底下看。
"我在约克郡的乡绅家里伺候过三年,学过全套家务活。"一旁的玛格丽特迫不及待地补充:"那家人迁往印度才忍痛将她放出来的!而且别看她细胳膊细腿,其实健康得很。"这时,两只杜宾犬好奇地凑近嗅闻木箱,谭妮僵着身子不敢动弹。伯莎伸手轻抚狗头解围:"别怕,它们只是好奇。"接着,她温和地看向那位女仆,见她拘谨地站在门厅旁,似乎没有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"你念过书吗?"她问。
“在乡村学校念过一年,小姐。"谭妮轻声回答,指尖在围裙上绞出细褶。“嗯。"她满意地点点头。
这个回答令她满意。
识字的女仆确实难得,于是她当即做了决定:“谭妮,那你先把箱子放下吧。二楼转角有间空房,你去休整片刻。"见对方仍僵立着,她又放柔声音补充,"从约克郡赶来伦敦定然累了,雇工合约稍后再谈不迟。"
“好的,小姐。”
待谭妮抱着木箱怯生生登上楼梯,她转向玛格丽特露出歉意的笑:"劳您费心,她很合我意。"她微笑着说。"能帮这苦命孩子找个好归宿,我也欢喜。"中介玛格丽特临走前又压低声音,"她父亲原是约克郡的佃农,去年得热病去了
约克郡……
那地方不是罗切斯特的老家吗?
她信手解开斗篷系带,任其滑落在门厅的桃花心木长椅上。接着,她把白皙的手指浸入一个装满玫瑰水的红铜碗里,仔细清洗了一下双手。
送完玛格丽塔后,她疲惫地摘下帽子和手套,将它们统统扔在衣架上。然后像只归巢的鸟儿般坐在壁炉旁的大扶手椅里,腿边的蕾丝纱裙摆铺开宛如一片融化的细雪。
此刻万籁俱寂,唯有挂钟单调的滴答声才偶尔打破世间的静默。跳动的炉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恍惚间竞分不清哪个影子属于二十一世纪的那个自己。
约克郡一-这个地名像一枚生锈的钥匙,突然开启了她脑海中的某段记忆。她忽然想起,原著中那个囚禁她的桑菲尔德庄园,不正坐落在约克郡的荒原上?
这一巧合让她指尖微微发凉。
但转瞬她便摇头失笑。
此刻,坐在这汉普斯特德宅邸的人,不是牙买加的富家小姐,也不是什么罗切斯特太太。
他们的婚约早已解除。
此刻,罗切斯特想必正抱着他的新妻子,在芬丁庄园的蔷薇丛里散步呢吧。想着想着,壁炉里突然迸出一颗火星,烫醒了她的遐想。是了,约克郡与伦敦隔着整片米德兰平原,那个暴戾的男人绝不会出现在这里。
而且,她也用不着担心什么,罗切斯特又不会过来这里找她。她伸出手将炉火拨得更旺些,仿佛这样就能烧断与原书命运的最后一丝牵连。